《公主有新欢(双重生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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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的宋枝鸾,两世都未再见过,如顺和八年这样大的雪。
澌澌澎湃的雪浪糊住睫毛,瞳被淋冷,眼尾往两鬓却被脸颊边的白狐毛熨帖上温度,像是要将涌上泪时短暂的热意延长。
随行帝辇的文武百官在昨日抵达东都祁安,迁都后的禁苑只留有洒扫的宫女和太监,殿锁千门,他们在呼啸的冷风里奔走,身上攒了满衣的雪。
或许世上根本没有自由的鸟儿。
哪怕宋枝鸾是他们眼中最高贵的一只,还曾被给予一枝栖息之地,可终究还是被折断。
她坐上厌翟车离开谢府时,侍女拿来的靴子犹带几分熏笼的暖气,才下了车,不过略走了几步路,宋枝鸾就觉得脚下像踩着一块冰。
真冷。
这样的冷天让她离开,他是真的恨不得她旧病复发,就此一命呜呼才好罢。
“——谢将军到。”
当你曾对一个人足够熟悉,便能轻而易举的在脑海里想象出他的神态。
哪怕他现在只是从远处朝你走来,厚重的积雪还消去了部分脚步声,宋枝鸾眼前依旧能浮现出谢预劲站定在宫门前的模样。
宋枝鸾从前很喜欢趴在高墙之上俯瞰他,高入青云的宫墙是红色的,文武百官绷着脸皮踏上从龙路,在三重殿内丑态频出,而谢预劲站在其中,浑身冷态,抬眸望过来,那里却有深匿起的权欲。
他真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。
这样一副冷淡禁欲的皮肉骨骼,该是长在不食烟火的神仙身上才对。
她明明看出来了啊,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向他。
如今想来,也许从一开始,早在那座破桥头,她的目光就不该在他身上停留。
也就没了后日因果。
“还请殿下放下执念——”
谢预劲的声音传来,本就凉薄的声调在风雪里一滚,像是化成了冷水,浇灭了宋枝鸾深远的思绪。
一路凉到心里。
“今日一别,臣与殿下,此生不复相见。”
冷风倒灌入喉,宋枝鸾加深了这个呼吸,她看向前方,却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映入她的眼。
心脏绞痛的滋味她已经尝的够多,至此已有些木然。
背对着谢预劲,她往前迈了一步。
腰侧环玉轻响。
幸而是早有了准备,宋枝鸾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。
“好一个,此生不复见。”
她重新仰起头,快速眨了几下眼睛,泪刺的她眼酸:“谢预劲,便当我此生看错了人。”
稚奴为宋枝鸾撑着伞,在鹅毛大雪中看去,青年的神情在落不尽的雪色里难以明辨。
周围宫人噤若寒蝉,金吾卫统领走上前:“将军,皇上口谕,命你即刻启程去往东都,明日是你的大喜之日,时辰耽误不得。”
大喜之日。
宋枝鸾偏过头,感到分外讽刺,她在期盼和惶恐之中看着谢预劲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,却没想过,当这日来临,他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来与她划清界限。
少年夫妻,十年相伴,换来一句此生不复见。
舌根好似被泡在苦水里,她无声着呢喃这几个字,慢慢品出了解脱的意味。
也好。
也好。
“那便再也不见,”宋枝鸾轻声道:“谢预劲,我与你,死生不复相见。”
-
栖梧殿是宋枝鸾未立府前住的地方。
银炭烧在寝殿四角。
稚奴拿了一个小雪人进来,刚想说话,撑在织金软榻上的天家公主却朝她笑道:“稚奴,我听说凉州有一种冻梨,吃起来很爽口,你明日去为我寻来吧。”
稚奴呆住了,眼泪立即涌现:“殿下要赶稚奴走吗?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宋枝鸾的话没有说完,就被稚奴快速打断,她左右抹干净泪,笑着说:“殿下看这个雪人,像不像殿下?”
宋枝鸾喜冷怕热,一会儿窗子打开,冷意扑面而来,病躯倒是更轻快了些,
她有了些精神,托起腮端详。
雪人头上有一块苍翠欲滴的碎玉,用绸缎挂住当面具。
稚奴看着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眸,和怎么也掩饰不去的倦怠,在宋枝鸾眸子微微亮起的那瞬间,不知为何,想起了新婚时的宋枝鸾。
公主年少时最爱傩戏,每每进献傩舞娱神祈福,或是除夜驱傩,她总要戴着面具,混进人堆里凑热闹。
成婚后也是如此。
那年朱衣夜行,燃蜡炬,燎沉檀,荧煌如昼。
少女戴着面具,穿着广袖襦裙,在朱雀街的人群之中踮脚展臂,少年察觉到身侧的人没跟上来,站定回头,望见少女在起舞,眉梢轻挑,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盯着。
她一抬头寻他,就和他对上视线。
“你还记得皇兄送我的这块绸面。”宋枝鸾看着雪人发上那一块碧绿的叶,慢慢开口,“他总是喜欢将我装扮成一朵花。”
美则美矣,毫无用处。
稚奴明白话里的意思,宽慰道:“殿下莫要伤心,公主府长久不住人,修整需要费些功夫,过两日我们肯定能回府了。”
再也回不去了。
宋枝鸾看着她,捂唇咳嗽几声,拿起帕子,那帕上竟有鲜红刺眼的血。
她怔住。
大限将至了么。
她还这么年轻呢。
宋枝鸾的表情在稚奴的惊恸声里显得格外平静。
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兴阳三年。
那是新朝的开始,父皇治下的第三年。
也是她嫁给谢预劲的那年。
如果那时她做了不同的选择,不是求人而是求己,结局是否会不一样。
……
除夕夜酒楼里觥筹交错,一壶壶美酒从店小二的托盘上放到桌上,街道两侧彩幌招招。
“诶,你们听说了吗?灵淮公主最近把府里所有的伶人都赶走了!”
“假的吧?那些伶人不是面首么,个个貌比潘安的,这样的艳福,她舍得解散了?”
几人大声哄笑,东倒西歪的敬酒。
“艳福?谁的艳福?二公主的美貌名动京城,要我看还便宜了他们!她要是愿意,我也愿意自荐枕席!”
“呸,灵淮公主是当今天子最为受宠的公主!太子殿下的胞妹,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!”
饭桌上笑声渐大,聊到兴头上,个个扯着嗓子叫嚷。
宋缜也喝晕了头,睨着对座屈腿而坐的少年:“你听到了?我看灵淮这回可是真打算收心了。”
谢预劲正慢悠悠地往酒樽里倒着酒,月色在他的绛紫官袍上交织聚汇,混出些许淡色,按说该蕴出些柔和气息,但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月下横生的荆棘,有种渗入人心的危险感。
“与我何干?”
“你这话说的,”宋缜凑近了笑:“我那小堂妹心在谁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,装什么糊涂。”
谢预劲斜看他一眼,语气淡淡:“灵淮公主与许翰林青梅竹马,皇上也有意赐婚,她心在谁身上,重要吗?”
宋缜诶了声,“我说你就非要说的这么绝情?虽然说皇上和许家从前有过结亲的想法,但那都是打江山前的事了,现在怎么想的,还真不好说,要说青梅竹马,你和灵淮不也是年少相识……”
宋缜的身影在他面前逐渐模糊。
脑海里似乎有石子砸碎湖面,泛起的涟漪飘着酒气,一点点隐去眼前的画面。
嘈杂声音被吞没在流转的光壶里,越来越小。
……
谢预劲抬起手,想遮去灼眼的壶光。
下一刻,却发现是月光。
朦胧的画面结束,他意识到了什么,放下手。
周围已经不是酒楼,记忆断片在入夜时分,而现在月如圆盘。
过去了几个时辰,而他在女子的闺房。
整个姜朝也只有她会做出这样的事。
谢预劲推开门。
眼前青石路通往的花苑澄澈如泉,左右两边种着数棵名贵的玉露梨花。
枝干璨月,玄金色长靴轻轻晃荡,往上是水碧色的裙摆,白皙的脖颈,少女坐在左侧第一棵梨树上,脸上戴着狰狞的獠牙面具。
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珠宫贝阙,万繁极彩。
听到动静,她向前倾身歪头,颈上的璎珞玎珰响,笑声轻灵,夹杂着疑惑。
“紫蟒袍,金鱼袋……你是父皇的哪位大臣?”
少女“惊慌”的捂住自己,“怎么从本公主的寝房里出来!”
谢预劲将门掩上,腰身抵在门框上,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,声线微冷。
“殿下闹够了?”
面具里宋枝鸾笑出声,也没继续演了,扶着树干准备跳下来。
树不高,可她待在太乐署玩了几天,体力有些不支,差点一踉跄摔倒。
“我说谢大将军,你不是号称武功最高强吗,看我摔了你都不会来接一下的?”
“殿下既知道下不来,为何要爬上去?”
宋枝鸾已经摇头晃脑地走到他身边,面具凶神恶煞,“你叫本公主什么?”
“殿下。”
“你既唤我一声殿下,那我想在你面前做什么就做什么,”少女摘掉面具,露出一张夺目面容,嘴角边的一个梨涡显得忿忿,“我以为你会进宫呢,父皇准了你的假,你居然跑去和我堂哥喝酒,让你的殿下等了你一天!你说你该当何罪?”
谢预劲敛眉,只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,便背过了身,嗓音疏冷:“臣没让殿下等。”
宋枝鸾闻言把面具一抛,“哦,那好,你也尝尝等人的滋味吧,本公主走了。”
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手腕被拽过去,她鼻子磕到男人的臂膀,有点疼。
但宋枝鸾的气神奇的消散了。
她盯着少年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,笑着回:“终于不叫公主了?好吧,我要做什么过会儿你就知道了,等着我,我夜里会过来。”
走了几步,宋枝鸾背过手倒着回来,笑道:“别想着逃跑,你知道的,我府上的几百亲卫可都是你挑的精锐,谢大将军打伤了他们,若是传出夜袭公主府的事来,怕也不好交待吧?”
谢预劲皱起了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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